向晚的迷途

阿施上班的時候喜歡在車內自言自語，因為他害怕寂寞，但放工時正好相反，他極度渴望孤獨一人，最好整條馬路只有自己這一輛車。

他住在一座公共道路發展落後的小鎮，塞車是每天必然見到的景象，而政府人員對於這種現象只會歸咎于人民——是你們自己喜歡駕車，怪我咯？

事實上，政府官員每次出車都有警察開路，怎麼可能理解民間痛苦而設法改善交通狀況？至於公共交通，這座小鎮是全國最落後，所以可說是毫無用處。

不過今天放工後，阿施卻沒遇到塞車，不過他並沒有感到「好運」，反而覺得非常詭異。

「今天是公共假期嗎？不是啊。」他自問自答，按照平時的狀況，就算沒有塞車也不可能一輛車都沒有，除非是發生了什麼大事自己不知道，比如核武戰爭，大水災來臨前夕，隕石墜落全鎮已疏散等。

但這些都不大可能，在半個小時前，在辦公室內還和同事們有說有笑，怎麼可能突然間就發生大事而疏散了自己卻不知道？

他停在沒有其他車輛的交通燈前，看著漸漸落下的夕陽，感到疑惑，并扭開收音機，廣播電台還在，馬上鬆了一口氣，至少不是世界末日。

電台播放著他最不喜歡的時下流行歌曲，不過這時候只要有聲音他就很滿足，不奢求一定要播自己喜歡的雷鬼搖滾樂。

銀色小車子轉入左邊的路口，通往一條小道，那是他回家的捷徑，無論如何，平時這條小路也是會塞車，只是塞得比較短距離而已，但今天竟然奇跡似得一路順暢，根本就可以飆車了。

讓他感到更加不安的是，旁邊住宅區竟然也是一個人都沒有，也不知道是剛好大家都在家看電視，還是真的出了什麼狀況。他甚至考慮過下車大喊「有人在家嗎？」，但細想還是趕快回家比較實際。

電台繼續播放流行歌曲，但卻聽不到主持人說話，雖然他很少聽電台，但這段時間照理應該有主持人說話，解說全國交通情況。

轎車駛出小路，轉進大馬路的交通圈，期間沒有踏過剎車器，跟本不需要，空蕩蕩的馬路上他幾乎可以為所欲為。

這時天空開始下起毛毛細雨，車前大鏡出現點點雨跡。阿施打開車燈，因為天色漸暗，加上前方就是一條隧道。那條隧道是回家必經之路，過了這條隧道，就可以進入住宅區，到時就可以看到那親切的警衛向自己招手，結束這場驚魂記。

電台聲音變得模糊沙啞，發出嘶嘶聲，那是因為隧道內接收不良所引起，阿施甚至懶得關掉電台，反正飆車的話這條隧道不過兩分鐘路程，耳朵忍一忍就好。

他用力踏油門，想要快速離開這裡，畢竟這裡有太多的靈異現象傳說，甚至有傳聞裡面可以通向「不存在的月台」，但阿施對這個說法嗤之以鼻，想要本地有月台？大概要等大選快要來臨前政府才會假裝「探討可行性」吧？

阿施突然瞪大眼睛，猛踩剎車減速，原來前方看到了車子，終於看到了車子，不只一部，而是一整排車龍，開始塞車了。原來世界並沒有末日，一切都只是自己的臆想。

他塞在車龍內，動彈不得，心理卻覺得輕鬆自在，第一次那麼享受塞車的樂趣，第一次覺得孤獨一人原來是那麼可怕的事情。

後面也陸陸續續來了許多車子，跟在後面。

但他發現了更詭異的事情，所有的車子都是銀色，並且和自己同一品牌，也就是最便宜的國產車。雖然這個型號是全國最暢銷的，但一整排車龍內都是同一種，也未免太巧了吧？

往隔壁看去，同一型號車內只有一名司機，是一個年齡比自己大的大叔，但穿著一件白色襯衫，跟自己一樣。

阿施看了前方車子車牌，幾乎要昏眩過去，根本就是自己的車子。

他被困在自己的車子組成的車龍內。

他搖下車窗，大聲叫喚隔壁車的大叔，大叔似乎被嚇了一跳，也搖下車窗，車內同樣傳出電台接收不良而發出的嘶嘶聲。

「年輕人，你叫我嗎？」大叔看著阿施，滿臉疑惑。

「大……大叔，請問你的車牌是不是8716？」

「是啊，怎麼了？有問題？」

「我們的車款和車牌號碼是一樣的！」

大叔表情恍然大悟：「是要買萬字票了，真巧啊。」

阿施幾乎要急慌了：「大叔！不對啊，你看看周圍，所有的車子都和我們的車子一模一樣！」

大叔不以為然看了看前後方，表情變得焦慮起來：「真的！怎麼一回事！而且他們都很像我！」

「什麼意思？」

大叔看著阿施，瞪大眼，渾身發抖：「你也是！你很像我年輕的時候！你……」

大叔還沒有說完，連人帶車突然消失不見，後面的車子慢慢挪向前補位，車款依舊，司機則看起來和阿施幾乎一模一樣，除了他的髮型有點新潮之外。

「消失了……為什麼消失了……」阿施嚇呆了，隔壁新潮阿施注意到了他，搖下車窗。

「先生，怎麼了？你肚子痛了嗎？」

「剛才有一個我在我眼前消失了！」阿施說話開始語無倫次，對方也嚇得有點慌了。

「你先別著急，是誰消失了？」

「你難道不覺得奇怪嗎？你四周圍的車子都是你本人的複製品，只是時代有點不同而已。」

新潮阿施就像看到神經病一樣，不再理會阿施，關上了車窗，但過了不久，連人帶車消失。阿施明白，他一定是注意到了四周圍的車子。

「所以只要注意到四周圍都是自己，本身就會消失……但為什麼我還存在？難道是因為我是本體的關係嗎？」

阿施關掉收音機，渾身發抖，不知道要怎麼做才好，目前他被困在車龍動彈不得，也不可能直接往前沖，下車步行離開的話，捨不得車子，也虧不起，應該怎麼辦？

阿施突然想到消失的兩個自己，馬上鳴笛然後下車大喊：「你們的四周圍！都是你們自己！看清楚了！你們都是你們自己！」

不久之後，四周圍車子陸陸續續消失，有些版本的阿施甚至下車，驚慌失措中不見蹤影。

阿施踩油門往前進，不久后又塞在車龍中。

「到底有多少個我？到底還有多遠？」在他的印象中，隧道非常短，但這時往前看，竟然看不到洞口，就像無限往前蔓延般，他只能夠不斷告訴自己，一定是天黑了所以才看不到洞口。

他用同一種方法往前不斷邁進，消失了無數的自己，但始終到不了洞口，於是開始覺得事情大條了。

他放棄車子，往前狂奔，看著四周圍不同版本的自己，有些身穿西裝，有些理平頭，有些穿T恤，毫無例外都是一個人。

筋疲力盡之後，他蹲在馬路中間，還是到不了盡頭。

旁邊一名嘻哈風格阿施問他：「還好嗎兄弟？幹嘛一個人狂奔？」

「我們離不開隧道了。」

嘻哈阿施哈哈大笑：「世界上沒有離不開的隧道，沒有解不開的結，塞車總有結束的一天，又不是鬼打墻。」

「如果我告訴你真的是鬼打墻呢？」阿施本來想要告訴他真相，但想到已經消失的數十名自己，還是算了。

「如果真的有鬼，我或許會向耶穌求救。」

阿施呆了呆，思考片刻突然問道：「如果不同平行時空的你突然來場集會，你會怎麼做？」

嘻哈阿施馬上回答：「我想，我會問他們的人生有什麼收穫吧。」

「如果他們都和你一樣失敗呢？」

「哈哈！你說什麼？我不覺得自己失敗啊，雖然我除了嘻哈和freestyle之外什麼也不會，但至少在我的領域我是快樂的。那麼你呢？你有什麼收穫？」

阿施回想起自己的一生，一事無成，雖然沒有做過任何大壞事，但也沒有任何收穫，這輩子或許就這樣過完了，這樣的人生算是失敗的嗎？

「我覺得，我的人生是……平淡無味的。」

「平淡無味？所以你過的是斷舍離的簡單生活了？那也是不簡單的，兄弟。」嘻哈阿施看了看前方，「我要走了，前面路應該開始通了，再見。」

嘻哈阿施比了比嘻哈手勢之後離開，旁邊的車子也陸陸續續從他身邊掠過去。

前方通道的盡頭看到了燈光，他慢慢往前走，不久之後走出了隧道。

向拖車公司取回車子之後，生活恢復了正常，過了幾個月，遇到了舊同學病維，兩人在咖啡廳敘舊的時候，他忍不住說起這件無解的怪事。

「你的意思是說，你在隧道內看到了各種時空的自己？並且他們都不知道自己有這種現象？」病維抽著煙，無神的雙眼詭譎地看著阿施。

「是的，而且當他們知道真相之後，就會突然消失。」

「我想，這種現象應該曾經發生在所有人身上，只是只有你在偶然中看到了真相。」

「所有人？我沒有聽說過啊。」

「當人在塞車中的時候，其實就和不同時空的自己集合在一起，只是這時候不會有人注意到這點，繼續著自己的旅程，但你發現了真相之後，提醒了別人，就像你在塞車中時，旁邊的人告訴你，所有車子都是一樣，你會有什麼反應？」

「我會觀察看是不是事實。」

「對，然後你就會打破了這段時空交錯的平衡，然後你的相連點就會崩壞，就會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阿施好奇問道：「你怎麼會知道這種東西？」

「多的是，你不知道的事。」病維唱完這句，向阿施吐了一口濃濃的煙，看著旁邊熙熙攘攘的人群，他們都是各種各樣不同的病維，有的在獨自喝咖啡，有的在閒聊，有的在看書，有的在泡咖啡，有的在泡妞（被泡的是女版的病維）。

他們都沒有發現有什麼異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