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都一樣


「我很確定,事情已經發生了一個月,你們為什麼不相信我?」

在市中心某會計樓當清潔工的老何住院了,剛好住在101天字第一號房,照理來說是風水最好的,但他卻從第一天就開始抱怨。

老醫生經過病房,剛好住在201號病房的病人也在,因為好奇加上八卦心,於是探了頭進去。

「芳妮!怎麼那麼巧啊?」

病人熱情對著一名年輕女子打招呼,原來是認識的,但那名叫芳妮的女子表情看起來不是很高興,只是隨便跟他聊聊幾句。

原來也在會計樓工作的她向來跟同事車回家,但由於同事要探訪老何,她唯有跟著過去,想不到被病人看到,避也避不開。

駕車的同事是一名中年女人,對病人和老醫生點了點頭,顯得有教養多。

「那老先生是誰?你爸爸嗎?」

「不是,是同事。」芳妮心想,其實連同事也不算,他只是工作的同一棟大樓倒垃圾的老頭而已。

「你們不相信他什麼呢?」病人好奇心旺盛,當然,長期住在醫院里,不好奇還能夠幹什麼?

中年女子歎了一口氣:「他說這間病房里有鬼。」

芳妮補充:「他說鬼每晚吵得他睡不著。」

「不是!不是這樣的!你們根本沒有聽我在講!」穿著病人服的老何就像個小孩一樣,在病床上耍賴,「我不是看到鬼!我有陰陽眼你們也知道,鬼是有形態的!可是這次我只聽到聲音!」

老醫生對於神鬼之說向來深感不屑,冷笑說:「哦?所以你已經聽到鬼叫聲一個月了?可是根據醫療記錄,你只有住了三天。啊,多麼脆弱的謊言。」

老何也不是省油的老頑固,馬上反擊:「誰說我是住醫院的時候才聽到?我早就在上個月看醫生的時候聽到那種吶喊聲,只是當時不肯定是不是隔壁實驗室里犧牲者的慘叫聲,直到三天前住院後才發現事情沒那麼簡單。」

他掩著雙耳:「吵死了!越來越大聲!沒日沒夜的!」

「所以是不間斷吶喊至少一個月嗎?」病人深感興趣,咳嗽兩聲之後繼續發表看法,「看來這隻鬼有很大冤情了?」

老何發現有人願意聽他說,興奮的跳下床,也不知道是因什麼病需要住院:「看來只有你相信了,我跟你說,那隻鬼我已經找了幾天,根本看不到形態,只有聲音,無止無盡的叫喊聲,非常淒慘。」

病人「哦」了一聲:「可是自古以來的記錄記載,很多鬼都是只有聲音沒有形態的啊,應該很普及才對。」

「那些記錄根本作不得準,我可是從小就有陰陽眼,鬼是怎樣的清楚的很,鬼是有樣子可看的,有些人道行不夠才看不清楚,以為鬼向來是不清不楚。」

中年女子看了看手錶:「我看我們先走了,你們慢慢聊吧。」

芳妮差一點歡呼出來,陪伴老人家這種事她平時根本不會干。

「好吧,那你們先離開,芳妮你留下陪我們就好。」

芳妮原本已松一口氣,聽到這句話馬上嚇到了。

「等下我安排司機載你回去,可以的啦,大家那麼熟了。」病維裝熟的功力已達到厚顏無恥的地步。

中年女子還真的離開了,丟下芳妮一人。

「為什麼要我留下?」芳妮這時才開始表達不滿,並且感到後悔,一開始就不應該來的。

病人說道:「因為這種神秘的事件,一定要有女子在才行,難道你沒有看過恐怖片嗎?」

老何也認同了,雙手抱胸前,嚴肅說:「確實有時候也是需要女人的尖叫聲的。」

老醫生感到不耐煩,但又很想要駁倒眼前這個看起來年級跟自己差不多的老傢伙:「所以你聽到的聲音是從哪裡傳來的?」

老何指著病床旁邊的沙發:「目前聲音從那邊傳過來,鬼聲神出鬼沒,很難捉摸。」

病人乾脆坐在那張沙發上,問道:「聲音有沒有喊出什麼有意義的字句來?比如我死得很慘之類的?」

「當然是沒有,就只是叫喊聲罷了,但確實很淒慘,就像是當年日本時代的時候……」

在老何開始敘說他二戰時的英勇事跡時,病人拉著芳妮離開了:「我想我已經有了結論。」

在離開房間前,他們聽到老醫生也開始吹水了:「當年我和希特勒……」

「你有什麼結論?」芳妮甩開了他的手。

「來,我們先到茶水間去倒杯水。」

「我不口渴。」

「不……是我吃藥時間到了。」

芳妮心想,你吃藥關我什麼事,幹嘛硬要我跟著?

「關於鬼魂之說,到現在為止都還沒有結論,雖然說有很多記載,人自稱見鬼,都沒有獲得官方證實,但是這也不能夠說鬼不存在。」

芳妮敷衍回答:「當然,一切都只是猜測罷了,包括有鬼和沒有鬼之說,都沒有辦法證明。」

病人吞了藥,再次倒了一杯水:「像那個老何一樣堅稱自己看到鬼的人非常多,但可惜沒有辦法證明是真的,或許那只是他的錯覺,或臆想。」

他一口喝下白水,表情表現得非常滿足。

「白開水很好喝嗎?」

「這不是白開水,是汽水,非常甜膩的高糖飲料。」

「你是瘋了嗎?」

病人看著她:「不是,我只是在利用意志力,讓自己以為在喝汽水,我的身體絕對不可能喝這種飲料,唯有用想象力來滿足自己。」

「你可以喝無糖汽水啊。」

病人哼了一聲:「你以為這個就很健康嗎?」

「那麼你對於一個月的鬼聲到底有什麼見解?」

「很簡單啊,其實那是一隻孤魂野鬼,根據老何的說法,鬼魂也是擁有形體的,我假設那隻鬼魂,面臨鬼魂生涯的最後階段,漸漸要消失了,於是,唯有通過唯一僅剩的存在——聲音,來尋求存在感,那是他唯一擁有的,所以只能夠無日無夜發出叫聲,否則就會完全不存在了。」

「你是說那隻鬼在垂死掙扎?」

病人靜了靜,之後點點頭:「就跟我們人類一樣,從出生開始就邁向死亡,大家都是在垂死掙扎,不斷延長自己的生命,雖然最後也是徒勞無功。你看看身邊這些人們,最多給他們一百年,全都化為白骨。」

芳妮從來沒有想過這些,她認為自己還年輕,有理想,那麼快思考死亡簡直是荒謬,但另一方面想,他所說的也不是沒有可能發生,誰知道大家身後是不是都有一個死神跟著?

「所以鬼也可能一樣,在時間久了之後,也會生病,也會老去,他們可能會漸漸失去身體,肢體,器官,之後所有感官漸漸消失,之後不復存在,可能進入下一個『生存』階段,也可能完全消失,那就不是我們能夠想象的了。而在消失的過程中,他們也會害怕和痛苦,並且會不捨自己的鬼生活,雖然不斷掙扎,想要求生,不,應該說,求存在,但最後一定不敵自然規律,所以老何聽到的聲音,遲早也會消失的。」

芳妮思考著這一番話:「所以它是臨死前拼命叫喊,尋求自己的存在,那是多麼可悲啊,以前他活著的時候可能家財萬貫,這時候卻只剩下一把聲音。」

病人歎了一口氣:「是的,是很可悲,但那就是他僅有的,怎樣都只能牢牢抓著,直到最後一刻。實際上……我們都一樣,只是等待結束而已。」

他再次倒了一杯白開水,喝了下去,但表情卻是苦澀的。

過了一個禮拜,病人和老醫生聽說老何表示聲音已經消失,據說在醫院還住得很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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