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下雨了


本市坐落赤道內,常年炎熱,但有時候也會有暴風雨,並且本州周邊森林密佈,有森林王國之稱號。

但不是每個人都喜歡寧靜的這裡,比如張斯名,已經近乎憎恨森林王國的地步,他嚮往大都市的生活,花花世界的一切,歐洲古都,冰天雪地的浪漫,這裡一個都沒有。

他無法像朋友們一樣坦然面對,這裡毫無前途,政治問題已是絕症,人民沒有未來,政客卻厚顏無恥的說,我們已經媲美歐美國家,實際上這種謊言只能夠騙得了他們的「死忠粉絲」。

尤其在炎熱的大太陽底下,腳踏已經滿目蒼夷的路面,他對身邊的朋友例常抱怨著。

「這條馬路每天都維修,但從來沒有好過,所以我們是為了什麼繳交那麼多的納稅錢?」

那名認識十多年的朋友笑著說:「或許是為了市長夫人的名牌包包吧?誰知道?」

這時,天陰暗下來,不久之後,毛毛細雨降臨。

他們早已習慣了這裡無常的天氣,老天爺就像喜怒不定的老皇帝一樣,喜歡怎樣就怎樣,平民百姓只能夠面對和承擔,比如他們兩人沒有帶雨傘出來,現在只能夠在路旁的小吃檔坐下避雨。

兩人坐著看雨景,雨量越來越大,溫度迅速下降,為大地解暑。

「老闆,一碗紅豆冰。」

「一杯熱豆漿。」

「下雨吃冰嗎?」朋友明知故問,卻忘了在下雨之前,烈陽差點烤焦了他們。

「紅豆冰有家鄉的味道。」

「是嗎?我倒覺得熱豆奶比較親切。」朋友喝了一口豆奶,濃稠的味道,不會太甜,不像市場上的豆奶飲料,說是豆奶,其實九十巴仙成分是糖,喝他們的豆奶就像喝糖水,而他們還可以在包裝外面貼上純天然之類的口號。

「給我一口可以嗎?」

朋友笑了出來:「可以,但只能夠這樣喝。」抓起杯子,往紅豆冰上澆去,豆奶混入冰中,原本沾上些糖漿,呈黃褐色的冰沙,因為豆奶的混合變成白色。

「你不要惡心好不好?這樣會吃到你的口水。」

「那有什麼關係,大家認識那麼久了。」

「認識那麼久的話,為什麼你要去國外工作?而且還是我最喜歡的東京?」

朋友沉默了。

張斯名繼續問道:「什麼時候飛?」

「明天晚上啊,那樣都不記得?」

「下雨了可能班機會取消。」

「不可能,只是綿綿細雨而已,明天肯定天晴。」

張斯名吃了幾口紅豆豆奶冰,心中卻不是滋味,雖然很難開口,但心中還是非常不捨,這名認識十多年的舊同學,青梅竹馬。

「我要回去收拾行李了,先走了,再見。」她頭也不回,冒著雨離開,桌上的豆奶還有半杯,仿佛是留給張斯名的最後禮物。

當天雨一直沒有停過。

第二天,果然是天晴,被雨水滋潤過的大地顯得有活力,整體顏色比較鮮艷,就像經過調色抬高了對比度一樣。

「看來今晚不會有理由讓我不去機場了。」她簡訊給張斯名。

「就算你到了東京,一樣會下雨的。」

「所以?這代表什麼?」

這代表我在想你。

張斯名把編輯中的簡訊刪掉。

就算是這樣,又有什麼意義?根本改變不了什麼。

天空又開始下起細雨。

如果說狂風暴雨代表憤怒,細雨是代表分離的傷感嗎?

或許,老天爺感受到了張斯名的心情。

一輛車子快速駛過,張斯名被水濺得全身濕透。

「積水?」確實,馬路已經有積水了,所以才會被駛過的汽車害他變成落湯雞。可是,他腦中想的是另外一個問題。

為什麼細雨會讓馬路那麼快積水?張斯名仔細觀察,發現除了馬路,路旁,花圃,都有一定程度的積水。

為什麼那麼快?

這座沿海城市發展緩慢,雖然勉強升格為市,但從規模和基本設施看起來,頂多只是一座小鎮,排水設施自然不會完善。

或許常年累積的垃圾已經把溝渠堵塞了,誰知道呢?

他就在市中心工作,每天上班前都會到黃昏走道看海,這裡是本市旅遊勝地,據說可以看到全世界最美麗的夕陽,但對於張斯名來說,雖然是每天都可以看到的自然景象,但因為工作時間的關係,根本沒有機會看到。

他的工作時間是下午開始到午夜,剛好錯過了最美麗的黃昏時光。

和送飛機的時機。

但為了見她最後一面,誰管那份他媽的工作?

下午六點,他提起背包離開辦公室,無止境忙碌中的同事們詫異看著他,明明還沒有到放工時間,甚至吃飯時間也還沒有到,主管叫他的名字,但他頭也不回就離開。

離開這座大廈,天空仍然下著細雨,馬路上卻停滿車子,車內大都無人,馬路上的積水已經超越車胎的高度,路上行人全都無奈涉水而過,張斯名看著自己的車子,要開車離開是不可能的事。

時間已經是六點二十分,如果要趕去機場,不能再等了。

成群的鴿子在天空往後山的方向飛過。

平時如果降雨,它們會躲藏在美化樹上,集體離開是非常罕見的。

他往車站的方向走去,一路上看到的商店大都已經關門,店員忙著把店內的積水處理掉,但都是徒然,帶黃泥色的雨水不斷沖進店內。

「小張,要去哪裡?」燒臘店老闆娘也在收拾店面,剛好看到常客張斯名走過。

「去車站碰運氣,看下有沒有巴士。」其實他已經十多年沒有使用公共交通工具,據說,經過市長「偉大的改革計劃」,巴士數量越來越少,車子漸漸變成市民必需品,導致塞車問題越來越嚴重,同時,市長大人大大提升市內的停車費,藉口是「為了降低霸佔停車位的駕駛人士」,憑著出色的市場供應邏輯,市民生活雪上加霜。

「別去了,車站積水問題最嚴重,不可能有巴士了。」

「那我們怎麼辦?」

「沒辦法,只能夠等到水退了。」

可是張斯名不能夠等,他如果不去機場,可能會遺憾終生。

他發簡訊給她。

「飛機一定延遲了是嗎?」

信息馬上回了:「沒有啊,照常飛行,你不是在工作嗎?」

「我曠工了,現在去找你。」

「別傻了,好好工作吧,到了我會通知你。」

張斯名決定了,他往市區邊緣走去,幸好這座城市只是小鎮般的大小,要步行離開不是一件難事。

積水已經超越大腿部位,手機錢包等只能夠放進背包內,移動速度大大降低。

一些街童在路邊玩水,完全不在意衛生問題,實際上,他們就是這個城市的問題根源,但連市長都不在意,他們又可以怎樣?

雖然是綿綿細雨,在沒有帶雨傘的情況下,張斯名全身濕透,他也沒有什麼在意,反正都泡在水裡了,沒什麼差別。

快到到達市區邊緣,天也漸漸暗下來,夢寐以求的最美麗的夕陽近在眼前,但沒有心情欣賞,這時旁邊成群的老鼠游了過去。

城市底部原本就住了許多老鼠,水災后,無家可歸的它們只能夠往高處爬,可能會侵入各建築物內。

終於看到了大馬路。

由於大路處於高區,淹水問題沒有那麼嚴重,繼續往前走,幸運的話可能可以搭到便車去機場。

但這只是理想中的想法而已,張斯名走到天空完全暗下來,還是一輛車都沒看到,幸好還有路燈照明,看了看手機,竟然暗了下來,或許進水的關係,又或許只是沒電了,但已無法考究,往回頭看,高居臨下看著本市,雖然燈光不多,但也看出水已經淹到車頂,看到一些人在水中載浮載沉。

這是不可能的事。

他重新回想過去,就算是狂風暴雨,本市也從未淹水,為什麼這種小雨竟然能夠造成水災?

他變想邊走,他沒有試過步行到機場,但想也知道一個小時內不可能到得了,而班機八點半就起飛,除非延遲了,還有機會趕上。

但現在的他別說聯繫她,就連時間也不知道,只能夠盲目沿著馬路涉水慢慢走。

水又淹沒了他的膝蓋。

張斯名抹掉臉部的雨水,政府部門會有所行動嗎?還是跟往常一樣,推卸責任,然後責怪天氣和人民?

市區會有人死嗎?

本市從未發生任何自然災害,近幾十年來也沒發生過暴動,有人說本區人民太懦弱,才會不斷被執政者欺負,張斯名不否認自己懦弱,只想要逃離,但又不敢付諸行動,如今只有她一個人離開這個地方,如果當初的自己答應和她離開,或許現在就不用一個人站在黑暗的水中,看著天空的飛機飛過。

他不知道那是不是飛往東京的航班,但至少說明了飛機還能起飛,他加快腳步。

往回頭看,距離城市已經遙遠,但還是能夠依稀看到,一些建築物的頂部,站了許多人。

張斯名艱難地移動,不顧得完全浸入水中的背包。

體力漸漸透支,他扶著一旁的路牌桿子,知道水遲早會淹沒自己,但也無力前進。

失去知覺前,他模糊看到遠方似乎有燈光向他照耀。


「你醒來了?」

張斯名發現自己躺在木板上,身邊都是醫務人員忙碌走動,跟自己說話的是一個中年人。

「這裡是哪裡?」

「這裡是民眾會堂,現在是臨時災民收留營。」

「災民?」

「水患災民。」

張斯名坐了起來,身邊擠滿了披頭散髮的人們:「水災很嚴重?」

中年人歎了一口氣:「其實,不是水災,只是想不到其他名詞代替,統稱水災災民。

「不是水災是什麼?洪災?」

中年人搖搖頭:「災難只發生在市中心,這種小雨怎麼可能會造成水患?別笑死人了,問題出在政府。」

「什麼意思?」

「城市發展不妥,城市內鼠患嚴重,其實我們城市地底下,住了幾千萬只老鼠,比市民數量多百倍。」

「所以呢?」

中年人看著張斯名,似乎怕他不相信:「地底老鼠洞太多,海水灌入,其實我們的城市不是淹水,而是慢慢沉下去,不是水位上漲,而是地面下陷。」

張斯名笑了出來:「怎麼可能,老鼠再多,也不可能……」

「你知道我們城市是填海填回來的嗎?」

張斯名靜了下來。

中年人哭了:「整座城市已經沉沒……死傷無數,救出來的人……只有非常少數……」

張斯名想起自己的同事,上司,燒臘店老闆娘,隔壁眼鏡店小妹,城內工作的朋友們。

還有她。

「借我電話。」

他為借來的電話換了SIM卡,重開機,許多信息和未接來電跳了出來,其中包括她的信息。

「我平安到達東京了,原來這裡也是下雨了。」


幾天後,市長和一貫政客出現在電視直播中,他手拿著一疊厚厚的講稿,準備述說這次推卸責任的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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