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75

201號病房內充滿文藝氣息，因為裡面的病人正在寫書法。

原本要病人寫書法就像叫希特勒翻花繩一樣困難，但因為一場和老醫生的打賭輸了，所以不得不以書法抄寫《法華經》作為懲罰。

「為什麼是《法華經》。」當時病人問老醫生，因為他知道老醫生是唯物主義，絕對不相信任何宗教。

「因為我知道你討厭經書，所以這才是懲罰嘛，哈哈哈哈！」

無論如何，病人在抄寫經文的時候，內心是充滿詛咒的，在這個時候，有人推門進來了，原本以為是護士李文秀要餵他吃藥了，但進來的竟然是一名陌生的病人。

「請問有什麼事嗎？」病人問道。

那名病人似乎被書法嚇到了，呆了呆之後才回答：「我是712號病房病人，請多多指教。」

毛筆歪了歪，寫錯字了。

病人瞪著那名病人：「據我所知，現在712號病房病人是一名受傷的罪犯，正被嚴厲看守著，怎麼可能上來這裡串門子？」

那名病人無奈翻了翻自己的病人服，上面清清楚楚印了「712」字眼：「那個罪犯就是我，我是偷偷溜出來的。」

這時醫院公告聲響起：「全院請注意，712號病房病人逃走，712號病房病人逃走，他是一名三十五歲男子，外表長相平凡，高度172公分，吊喪眼，八字眉，手臂受傷，有看到的話請馬上聯絡保安，謝謝。」

「就是在說你的樣子。」病人看著那名病人。

「是的，所以我才會躲在這裡。」

「憑什麼認為我會讓你躲藏？」

「你當然不會，我也只需要十分鐘時間而已。」

病人看了看墻上的時鐘：「還有八分鐘，護士就會進來餵我吃藥了，你沒有十分鐘。」

「那麼我就要珍惜時間了。」那名病人說，「我想要對你說出真相，這段時間請您不要打岔。你也知道，我是因為殺人罪被逮，由於被警方射擊中手臂才會進醫院，但實際上，真相並不是那麼簡單，一切都是政府的陰謀。」

那名病人在三個月前，是一名辦公室助理員工，薪水普通，足夠維持生計，但存不到錢，當然不用說養家糊口，也幸好仍是單身才夠用。

原本這種狀態的男子在國內多的是，統稱的「失敗者」，也就是到了一定年紀仍一無所有的人。但那名病人在當時倒是樂知天命，對人生沒有什麼要求，直到遇到了那個政府人員。

那個政府人員當時自稱是國家中央研究員之一，研究項目是物理科學，他們需要一個外來人參與實驗，於是找上了他。

那名病人原本不感興趣，但在金錢的誘惑下還是答應了。

他特地請了兩天假到國家首都去，首先參觀了中央研究院，了解了一下自己的納稅錢都花到什麼地方去，之後開始了解實驗內容。

「你好先生，現在請聽我說明研究項目內容。」政府人員是一個光頭，帶著一副黑框眼鏡，聲音溫和，「其實國家研究中心正在研究時空旅遊項目，初步已經取得成功，只是現在需要進行真人試驗，而您就是那名幸運兒，如果試驗成功，你不只會得到一筆錢，還會名流千古，大家都記得你這個人——第一位時空旅行者。」

原本對人生沒有什麼野心的那名病人開始心動，覺得這或許是邁向成功之路的捷徑，反正試驗內容很簡單，只是坐著等被傳送就可以，何樂而不為？

「好啊，但是如果你們試驗不成功，也要給我錢啊。」

「當然，有工作自然就會給錢了。」

於是，那名病人就在不知頭不知尾的情況下被請到更衣室換上一套很像太空衣的服裝，最後頭上還套著一個頭盔。

政府人員解釋：「由於是第一次試驗，你必須身穿安全裝備，以免發生什麼不可知的意外。」

「可以理解，你們想得真周到。」

他被帶到一個坐滿白衣人的房間內，白衣人們坐在一堆看不懂的儀器前面。

「高科技就是高科技，我完全看不明白。」在那名病人的感歎聲中，他被帶進一個密室中，關上了門。

政府人員的聲音通過頭盔傳了出來：「現在你只要聽從我們的命令即可，首先，當傳送過程成功之後，你可能會因為劇烈變化而昏厥過去，但不用擔心，你身上的裝備會自動嘗試把你喚醒，當你醒來之後，請務必要到處拍攝，我們已經在你身上裝備了攝像頭，錄影功能在傳送之後會自動開啟，攝影功能你可以通過按下左手手套上的拍攝鈕進行。另外，當你想要回來了，可以按下右手臂上的返回鈕五秒，就能夠自動傳送，但我們建議如果環境允許的話，盡量逗留久一些。」

那名病人聽得連連點頭，之後就聽到廣播員在倒數，遲鈍的那名病人在最後三秒才理解到現在是為自己倒數。

突然，就像頭部被重擊一樣，他昏迷了過去。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慢慢醒了過來，艱難的站起來之後才發現，自己身在一個古怪的地方。

手臂上的顯示器顯示了現在的年份，竟然是距離出發時間五百年之後。

他身在一個廣場中間，天空陽光明媚，四周都是人來人往的怪人，說他們怪，是因為他們全都穿著類似自己那樣的「太空衣」。

「請問一下，我……」那名病人呆住了，他抓著其中一個路人的肩膀，看到他的頭盔玻璃內部，有許多電線和零件，就是沒有人類的頭部。

「您好，請問有何貴幹？」無頭人文質彬彬地問道。

「你……你的頭部呢？」

「頭部？我是機器人VE-56編號2375，很遺憾的並沒有頭部。」

「機器人？」那名病人仔細觀察對方，果然發現它的一些細節處，比如後頸部位，構造根本「不人類」，腳部關節也看出是機械。

「五百年後果然科技進步，連機器人都那麼精緻。」

「五百年後？莫非你是來自過去的旅人？歡迎歡迎。」2375熱情與那名病人握手問好。

「對了，可以請你向我稍微介紹一下現在這個時代嗎？」那名病人用相機連續拍了好幾張照片，期間2375還擺了幾種姿勢。

「這個時代被稱為『和平時代』，所有工作都是由機器人包辦，人類完全不需要工作，只需要好好玩手機就可以了。」

「手機？」

「哦，你的時代正是手機興起前的萌芽時代，難怪你還不知道，你的年代不久之後，人類就會發明那個叫手機的東西，然後全世界沉迷其中，大家無論做什麼都離不開手機，然後人類科技在幾十年內，發展最神速的就是手機，進化到最後會安裝進入腦袋內，之後所有軟件安裝，使用方式等，都不需要物理性的拿著手機，人類的雙手就開始退化了，不過還好那時候機器人也到了智商與情商進化階段，簡單說，機器人也產生了創意思維，變得有感情，於是就可以完全取代人類了。」

「哦？」那名病人有聽沒有懂，「所以機器人已經戰勝人類了？」

2375笑了出來：「不是你現象中那樣，機器人並沒有像你的年代的科幻小說情節般征服人類，相反的，我們一直都服從人類，照顧人類的一切，只是表面上看起來，人類已經失去思維能力，而機器人則越來越聰明，反而取代了人類，約五十年前當外星生物第一次找我們交流的時候，我們可費了不少功夫才讓他們明白我們和人類的關係。」

「那麼，可以帶我去看看現代的人類嗎？」那名病人一臉躍躍欲試的表情。

「當然沒問題，你也是人類嘛，雖然算是原始人。」

一輛造型簡單的車子無聲無息移動到那名病人旁邊，車門自動打開。

「這部車子是傳奇設計師MX0009-88898867所設計，漂亮吧？走的是簡約風。」2375招呼那名病人上車。

車子迅速飛起，他也得以觀看整座城市的結構，原來並不像科幻故事中那樣，由機器人統治的城市會變得冰冷無感情，相反的，城市設計，廣告，色調等都非常耀眼，充滿活力，符合人類的審美觀。

2375似乎看穿了那名病人的想法：「所有創意工作也是由機器人處理，自從機器人情感進化之後，我們之間距離縮短許多，只是差別是，我們沒有人類的原始獸性暴力思維，不過也還好，人類的獸性已經開始減退，加上機器人治國，治安已經變得比歷史中任何時候都要好。」

「哦？那麼現在的統治者是誰呢？」

「統治者？你是說最高領袖？是那名叫QWERT100-2345的機器人，現在機器人不只有投票權，也有競選權，遺憾的是，人類全都放棄自己的公民權益，我們已經盡量在學校和廣告中鼓勵大家參與投票和競選，無奈近幾十年來都沒有人類參與了，所以無論是上議院國會議員，法官律師等，全都是機器人。」2375就像是個老奶奶般抱怨著不成材的後代，「還有，學校幾乎都空置了，沒有人願意上課。」

「機器人不需要上課嗎？」

「不需要，或許你的時代還不了解，但機器人不需要學習，只需要安裝軟件和輸入資料就可以了。」

車子移動力飛快，很快就遠離都市，到了郊外，一處優美的住宅區。

「這裡就是其中一個人類居住所，環境不錯吧？是由opEN76公司的HUI232-7969設計，模仿1980年代風格。」

一人一機器人下車，那名病人馬上就覺得這裡不對勁：「怎麼那麼安靜？一個人都沒有？至少也要有狗貓啊。」

「現在的人類不喜歡寵物，你想要看狗貓早說嘛，城市中央有許多寵物店，機器人多喜歡養寵物啊。」

「沒關係，我想看看現在的人類。」

「好的，沒問題，請過來這裡。」2375帶著那名病人到一間房子前面，「現在的機器人有權利自行進入人類的居所，目的是方便照顧，和處理緊急事件，進來吧。」

房子內非常單調，雪白的墻壁，空洞的空間，沒有任何家具。

「這裡是空房吧？」

「不是，現在的人類都是那樣，喜歡簡單風格，話說回來，就算家具再多，應該沒有什麼機會用到。進來房間吧，基本上人類都在這裡。」

進入偌大的房間內，只有房中間有一張大床，上面裝滿了各種機器裝置和電纜，覆蓋著上面的人類，看不到身體，只看到頭部露出來，但眼睛部位罩著一個眼罩，眼罩也有機器裝置，人類頭部沒有頭髮，是個大光頭。

2375手指插入床邊的一個孔內，似乎在讀取資料：「李先生今年三十四歲，已經進入虛擬世界十個月沒有回來過了，不過身體狀況良好，沒問題。」

「他身上的裝備是什麼？」

「大部分都是維生裝置，滿足他的所有需求，另外也有虛擬世界穩定器，增強畫面顯示卡，虛擬眼鏡，腦電波穩定儀，廣告接收器等。咦？他似乎沒有安裝陀螺儀，如果玩寶可夢1000可能無法進行同步拍攝功能。」

「虛擬世界是哪裡？」

「那是人類共有意識的集中地，據說他們可以集中在那裡進行社交活動，或一切夢想世界，反正聽說在那裡他們做什麼都可以，不受限制。」

「聽說？你們沒有去過嗎？」

「很遺憾的，機器人雖然和人類很像，但因為沒有『靈魂』，無法進入虛擬世界，所有關於虛擬世界的一切，都是人類告訴我們的。」2375雙手放身後，「看」著床上的人類，「但以我們機器人理性分析出的結論來說，我是說，我們私底下做的結論，虛擬世界根本不存在，一切都是人類自己的幻覺而已，但關於讓人類繼續活在快樂的幻覺中，還是告訴他們我們的結論，到現在，這個決定還在分析中。」

那名病人本來想要要求進入虛擬世界，但看看顯示器，已經來了這裡超過一個小時，應該要回去匯報一下了，反正有了時光機，隨時可以過來：「那麼，今天就到此為止，我要回去五百年前了，下次有緣再見吧。」

2375似乎有點意外：「那麼快就走啦？我還有很多地方可以帶你去遊玩。」

「下次吧，總是有機會的。」

「好吧，這是我的手機號碼。」2375身體打印出一張卡片，交給那名病人，「到了這裡聯絡我吧。」

那名病人按下按鈕，感到一陣暈眩，再次昏迷過去。

醒來之後，身上的裝備已經被卸下，躺在病床上，政府人員表情凝重看著他。

「你醒來了？我們已經看了你的錄像記錄和照片，事情非常嚴重。」

「有什麼嚴重？」

「難道你看不出來嗎？人類已經被機器人統治了，人類已經變成了鎖在家裡床上的傀儡。」

那名病人坐了起來：「可是那都是人類的選擇啊，不是嗎？人類自己發明了那叫『手機』的東西，自願沉迷于那種東西，然後自願進入虛擬世界。」

「沒有虛擬世界，都是假的。」政府人員說，「機器人自己都說了，虛擬世界只是人類自己的幻想，客觀上來說並不存在。」

「只要快樂的話，真假重要嗎？」

政府人員看著那名病人，似乎對於他的觀念感到不解，之後歎了一口氣：「你去領取酬勞後離開吧，這次試驗我們不會公開。」

「可是我答應那個機器人會回去看它，我還拿了它的電話。」

「不會再有試驗，已經結束了，名片是帶不回來的，別想太多了。」

那名病人拿著支票離開研究中心，突然想起一件事，往回頭大喊：「不對啊！你們有它電話號碼的錄影！給我啊！」

當然沒有人理他，唯有黯然離開。

這段時間，那名病人無心工作，甚至無心生活，心裡想著的都是未來世界的一切，終於有一天他按耐不住，回到那個研究中心，打算找那名政府人員理論。

「抱歉，這裡沒有這個人。」柜台人員這麼回答他。

「請你查清楚，是研究時空旅遊項目的那個大光頭。」

「時空旅遊？這裡沒有這個研究項目，還是你指的是引擎加速研究項目？」

「不是啊，我就曾經參與時光旅遊試驗，怎麼這個你都不知道啊？」

他音量開始放大，守衛也前來趕人了。

「你告訴光頭！如果不出來見我，我就公開他試驗的一切！關於未來的一切！」

就是這句話種下了禍根，當晚，那名病人正要上床睡覺時，幾名特警人員破窗而入，嚇得他魂飛魄散。

「你們……找錯門了吧？這未免太誇張了！」

特警宣讀他的權利，并表示他是殺人要犯，如果反抗的話格殺勿論。

「殺人？你在說什麼？」他往前踏一步，一名警員竟然開槍，射中他的左手，那名病人倒在地上，被送入中央醫院712號病房嚴加看守。

「所以你逃出來告訴我這個故事？」病人坐在病床上聆聽那名病人的故事，「可是，他們該不會破窗來這裡抓你把？會弄壞我的東西啊。」

「其實我在醫院躺了一晚，突然領悟到了真相，這個真相，只能夠靠你傳達出去了。」

201號病房房門被踢開，兩名便衣警察沖了進來。

「你要記得！虛擬世界是存在的！我們就身在虛擬世界！你一定要回到現實！回到……」警察捂著他的嘴，拖了出去，他們看了看病人，「別管這名瘋子說的，他殺人後精神一直不正常。」

已經壞掉的房門被關上，房內恢復寧靜。

幾個小時后，病人在玩電玩「神奇寶貝」時，老醫生進來了，他隨口對他說出那名病人的故事。

「你是說，未來世界的人類都有錢買那種叫手機的東西？並且大家都會沉迷？而且大部分時間都在低頭？最後大家進入虛擬世界？哈哈哈哈！」老醫生狂笑著，「如果這種事會成為事實，我的頭砍下來給你當凳子坐。」

「沒有什麼稀奇啊，我都有一部大哥大了。」

「大哥大是只是行動電話而已，那已經是人類通訊領域發展的最極限了，相信我，我是不會錯的。」老醫生笑得咳嗽連連，還不斷搖搖頭譏笑那名病人的可笑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