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得病維身穿整齊襯衫西褲,端正坐在偵探社沙發上,卻看到進來的人是一名相貌普通的中年男人。

但深信人不可貌相的他還是吞了吞口水,放膽問道:「請問你是不是羅志鄉先生介紹來的那位想要尋求協助的關姓隱藏富豪?」

中年男子呆了呆,之後回答:「是的,我的名字叫關匿世,富豪不敢說,只是有一點錢而已。」

確定了對方身份,病維坐得更直了:「那麼,有什麼可以幫到您的嗎?我們偵探社什麼都干,就算殺人放火也在所不辭。」

關匿世慌忙搖搖手:「沒那麼誇張,但發生在我身上的事情,也是十分離奇,我看我需要從頭說起,你才會明白我的故事。」

病維忍耐著不耐煩,含笑點點頭。

**** **** **** ****

從小我就住在貧民窟,住在這裡的人對於人生是完全沒有任何希望的,這裡的職業大概只有分兩種——打零工,或是撿垃圾。

我家族據說從三代前開始就是撿垃圾的,我有三個兄弟,大家從小被灌輸的概念就是,我們一輩子註定就是住在垃圾堆里,永遠無法走出去。

原本我也是那樣想,直到某天,我在垃圾堆里撿到一本書,當時的我目不識丁,但通過照片,我認識到了世界其他地方的美好,原來世界不只是有垃圾而已,還有海洋,森林,城市,美食,原來所謂的知識不只是垃圾分類而已,還有天文地理,哲學等。

那時候開始我的世界仿佛受到了衝擊,我的認知也在那時候被打破,我的未來充滿一切可能性,我要離開這裡。

我向家人提起這件事,他們毒打我一頓,說我們絕對無法離開,因為我們的祖先欠了地主一大筆債,必須終生為他們工作還債。

我很不服,帶著滿身傷口躲在垃圾堆後面哭泣,夜晚了也不回家,我看著夜空,數著無限繁星,讓自己慢慢冷靜下來,相對于宇宙的神秘,我身上的傷痕算是什麼?

我抹了抹眼淚,發現眼前站著一個陌生人,他身穿新潮的T恤,頭戴紅色鴨舌帽,藍色牛仔褲,樣子則很有喜感,是一個白人,和本地人對比相當突兀。

「怎麼了?有什麼事那麼難過?」他用生硬的我們的母語對我說話,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外國人說本地話,感到有趣。

那時候的我沒什麼心機,於是把內心的煩惱都告訴了他。

他這段時間靜靜站著聽我說,沒有發出任何回饋聲,如果不是眼睛直直看著我,我會以為他已經睡著。

「所以你是想要到世界其他地方去看看?」

我當時堅決點了點頭。

他笑了出來,有點做作,但很搞笑。

「我可以幫你,但你確定要到世界其他地方看看嗎?」

「當然,那是我的夢想,我一定要去。」

「好的!我就告訴你真相好了。」那個人說,「其實我不是地球人,我是來自外太空的游離電波生物,剛好路過地球時發現了你,於是用一個人類造型與你見面,我可以幫你實現願望。」

當時的我可完全聽不懂什麼電池波外星人,但我聽懂實現願望,於是就馬上答應和感謝他。

他右手摸著我的頭,我感到一陣暈眩,差一點跌倒。

「好了,我已經給了你環遊世界的能力,從現在開始,只要你通過任何一道門,就可以到世界的其他地方。」

「門?通過門就可以?」

那個人笑了笑:「關於『門』的定義很廣,不只是人類定義上的『門』而已,比如那個。」他指著旁邊的一堆垃圾,被堆疊高達兩公尺,中間卻有個空洞可以鑽進去,那也是我常常進入遊玩的秘密基地。

「那也可以是門。」

「我只需要進去就可以到達別的地方?你可別騙我。」

「我可以肯定,你進去試試看。」

當時我期待,又怕受騙,但還是鼓起勇氣在那個人的注視下,慢慢爬進垃圾「門」中。

我被一道刺眼的光芒閃得我睜不開眼,於是閉上眼,等待十秒後,慢慢睜開眼,卻發現陽光明媚,天空早已烈日當空,再注意身邊的環境,竟然是一整片森林,而我則站在一座古歐洲風格的城門前面。

「這是怎麼一回事……」我四處尋找,當然看不到那個人的蹤影,但正如他所說的,我真的轉移了,我現在身在一片森林內探險。

我拉了拉外套,緩慢走近森林內,聽到蟲鳴鳥叫聲,感覺心曠神怡,忍不住哼起一首我最愛的流行歌曲。

森林內芬多精的味道讓我心情變好了起來,經過一棵巨樹,低頭避開樹幹之後,我發現場景又改變了。

我站在一條繁華街道旁邊,往身後一看,是一家商店,似乎是賣衣服的。

街道擠滿人潮,都是印度人,看來我這次是到了印度,我頗感興趣的四處張望,看看四周圍出售的新奇物品。

「你好,請買點香料回去吧?」

「今天的水果很新鮮哦。」

「來來來,很便宜而已,大家過來看看。」

傳統市集擺賣的食物很誘人,但還不餓的我只是看看而已,突然發現一個帳篷,外面寫著「奇怪展覽廳」,這讓我馬上起了興趣,馬上走過去。

「請進去,今日免費觀賞,請直接進去。」

今天是我的幸運日,原本我是那樣以為,但踏進去的一剎那,我才想起自己的狀況——「不能夠隨便通過『門』,除非我又想要轉移。」

這次我被轉移到一座死氣沉沉的小鎮,隨便逛了一會就離開,進入一家餐廳內,之後被轉移到了一間辦公室內,一時之間我呆住了,所有人奇怪的眼神看了看我一眼,然後繼續埋頭苦幹。

我又從原門退勒回去,卻發現自己回不了上次的地方,我的動向看起來應該是完全隨機的。

之後我又穿越了好幾次,大都是無聊的地方,有一次還進入了監獄,最後終於去到了倫敦街頭,我在哪裡遊覽了一整天,完全避開一切的門,然後我漸漸發現幾名警員在偷偷跟蹤我,感到心虛之下,我快步逃離,竟然惹到他們追捕我,無奈之下我通過一道門,轉移到了一個中國鄉村。

我在那裡休息了一會,親切的鄉民請我喝茶,地道的茶葉很好喝,那時我才想起忘記在倫敦品嘗紅茶。

之後的日子我不斷轉移,四處旅遊,直到有一次,我在巴基斯坦遇到了那個怪人,他皮膚熏黑,身穿當地白袍,眼神銳利,但依舊是那副搞笑表情。

「怎樣?環遊世界好玩嗎?」

我激動地回答他:「好玩,我可以說是死而無憾了。」

「哈哈,沒那麼容易死的,可以說,你是不會死的。」

我感到奇怪:「怎麼說呢?」

「因為我已經給了你轉移的能力,你當然不會死啊。」

「你意思是說,我擁有瞬間移動的能力,所以能夠輕易逃避死亡的威脅?」

「瞬間移動?我不是很了解人類的語言,但我還是覺得『轉移』這兩個字比較適合你。」那個人抓了抓頭,「就像我也是不停的轉移,基本理論上來說是一樣的。」

「怎麼會一樣?我是穿越門的時候才整個人轉移,你則任何時候都可以。」

那個人再次抓著頭:「看來你有一些誤會了,其實我也是靠門來轉移,只是我的門在心中,那是一種很抽象的概念,門這種東西,對你們人類來說就是通過一個區域到達另一個區域的中間點,但我們並不是你們次元的生物,而是超越很多的,門,是個複雜的概念,它區隔的不只是空間,還有時間和靈魂等。對了,你剛才說你整個人轉移了?」

對於前面的理論我是聽不懂,但後面的問題倒是可以回答:「是啊,不然我只有半個人轉移嗎?」我還特地看了看自己的雙腿,摸了一把自己的長髮,一切都很正常。

他舉起手,碰了我的腦袋一下,我再次感到暈眩,而且腦中陷入混亂,各種錯亂的記憶擠入我的思維中,我看到了自己身在中國式教室內接受教學,看到自己在印度叫賣燒餅,看到自己帶著兩名孩子走在法國街頭,看到自己在倫敦因為販毒躲避警員追緝,看到自己在非洲某部落進行巫術儀式。

看到自己在垃圾堆內疊砌著一道垃圾門。

「明白了嗎?我們轉移的不是這個個體,而是我們的意識。」那個人看著我,一臉欣慰,就像我理解了什麼大道理一樣。

而實際上我什麼也不懂:「什麼意思?意識轉移?可是我還是我啊,我就是法蒂瑪,出生在……這裡……不對,我從小住在……應該是垃圾場才對?還是科莫多爾小鎮?我到底是誰?」

「那些記憶都是我們寄宿的個體的『自我』,當我們寄宿到任何個體身上,當然就會把自己當成該個體,理解并接受所有關於他或她的一切,但仍保有原本意識的記憶,於是兩者融合在一起了。」他指著自己,「我當時在垃圾場遇到你,就是寄宿在一名英國人身上,現在則寄宿在這裡當地人身上,但我是他們任何一個人嗎?或許曾經是?或許不是?這很難有答案,甚至當我離開之後,他們還會認為自己是外星人嗎?」

我捂著耳朵,難以接受這一切:「快點幫我……還原……我要做回我自己,我不是這種寄宿的……怪物……」

「你自己?好吧,你想要當誰?告訴我,我幫你終極轉移過去就是了,說吧。」

我腦中記憶依舊絮亂,我不知道自己是誰,我不知道自己想要當誰,我根本做不了主意。

那個人抓了抓頭,拉著我的手:「走吧,你這副身體的承受力太低了,我必須帶你去另一個身體再決定。」

我們穿透了一道門。

我盤腿坐在地面上,身上穿著白色長袍,身邊都是雪白一片,什麼也沒有。

「我……是誰?」

「你是我,你也是我們。」

我感覺到了那個人,那個人也在我腦中。

「現在是哪裡?」

「可以說是世界的終結,我們是最後一個人類,我們的處境就類似外星人的標本,受到嚴格的保護。」

「就像絕種動物那樣。」

「是的,在這裡,情況很難讓你理解,但所有人的靈魂都寄宿在這裡。」

「所有人?你在說什麼?」

「靈魂必須要有腦袋成為容器才能夠運作,否則只是一團無意義的電波,終究會消散在時空內,人類多的時候,死人的靈魂通常都會隨便寄宿在任何人的腦中以尋求存在,一般來說宿主是不會發現的,但有時候被發現了,便會形成『靈異事件』,有些靈魂本身的才能記憶會有意或無意中外洩給宿主,也會形成『天賦才能』。不過這些都是另外一個故事了,有機會再對你們詳談。」

「所以我到底是誰?我是當初那個撿垃圾的小女孩嗎?」

「你是意識,一種想要探索世界的意識,所以嚴格來說你不是任何人,你只是一種思維方式,你從垃圾妹身上抽離之後,轉移到下一個人身上,那個人繼承了你的意識,以此類推,滿足你的意識願望。」

「所以我根本不是人類?」

「人類的定義是什麼?有軀體?那麼我們都是人類。」

「我是說,我的源頭是哪裡?父母是誰?」

「你問我意識的源頭是哪裡?難倒我了,這個問題還是宇宙的終極謎團。」

「那麼,我現在還保有轉移的能力嗎?」

「當然,只要你穿越門就可以了。」

我看著看似無限大的白色空間:「我找不到門。」

「門就在你心中,無處不在。」

**** **** **** ****

關匿世嚴肅的看著病維。

「你的委託任務是什麼?」病維還沒有從那個奇幻故事中醒過來。

「我原本的任務微不足道,我的內心其實只是想要和妻子離婚而已,其他都是藉口,但我的意識想要告訴你的是,這個有關轉移的故事。」

「你是說,只要你再次穿過門,就可以靈魂轉移到別人身上?」

他點了點頭:「是的,我暫時還沒有辦法避開這件事,所以過門肯定會轉移。」

「我不信,你可以示範一下嗎?」

「可以,但這樣一來,我們無法再相見了。」

病維心裡罵了一聲粗口,誰要跟你這個中年人相見,表面上仍和顏悅色:「沒關係,我可以在世界的終結等你。」

關匿世站了起來,往廁所方向走去,跨過去的前一刻停了下來:「病先生,在我走之前,還是對你說一下世界終結內的一個大秘密好了。」

「什麼大秘密?」

「在那個時候,靈魂的本質其實在……」

話還沒有說完,熱狗突然從門外沖了進來,撞到關匿世,一起進入廁所內。

「對不起!對不起!我要拉屎了!讓我先可以嗎?」他把關匿世推了出去,關上門,病維一把扶著他。

「靈魂的本質在什麼?」

「靈魂本質?」那名隱藏富豪看著病維,「我剛才說到哪裡了?對了,你的任務是找到我老婆的偷情證據。」

關匿世記得自己說了那個故事,但是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這時候說,不知道故事靈感哪裡來,不知道靈魂的本質是什麼。

就像意識真的轉移了一樣。

病維也一如過去很快就放下這件事,多月之後,執行任務的時候到達市區東部的貧民區,看到了一座用垃圾砌起的小房子,那道垃圾門似乎讓他想起了什麼,他站了良久也想不起那個故事,最後被一名精神失常的中年女子趕走。

轉身離開之前,他看到中年女子坐在門邊喃喃自語,時而哭泣時而竊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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